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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不能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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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不能说的秘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自己不愿说出的秘密,它们如鲠在喉,每个人都在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对一个适当的人说出它。张若水决意将心中深藏的秘密告诉周李清是在一周后,然而当他夹着画架去旁听赵教授的课时,却被告之:周李清已经转系了。

    “他转到哪个系去了?”张若水尽量控制住自己的紧张情绪。

    “中文系,古典文学班。”赵教授又摇头叹息着补充说“这孩子实在太可惜了!她素描和油画的功力已经到家了,只要再努力一把,成功就指日可待了!实在让我痛心啊!唉!”

    张若水如雷轰顶,她为什么转系?是不愿见我吗?那日我的话也许我太伤她了,难怪她把手机关机了。“古典文学、古典文学、古典文学,”他口中念念有词,觉得这个词条很是熟悉,心中陡然划过一道闪电——当年陆明不就是古典文学班的吗?难道她要——

    他将画架一摔,飞奔出门。

    赵教授拍掉手上的粉笔灰,对下面偷眼看张若水背影的学生说道:“没什么好看的,艺术系的学生有点神经质很正常!何况他是在国外得过大奖的!”等到那些学生都挥笔疾画的时候,他捡起得意弟子的画板,翻看上面夹着的几张油画。

    翻着翻着,他的面色越来越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在一幅油彩未干的画上:那是一个歪戴着贝雷帽的大胡子画家,双眸炯炯,正在聚精会神地画一幅古怪的油画——缠着金碗的蟒蛇已将一只手臂吞食一半,那人手上捏着的花蕾的光色也暗淡下去。

    赵教授的目光下移,看到油画中的油画上用铅笔写了两个细小的字:父亲。他的嘴角抽出一丝狐疑、一丝冷漠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

    张若水在校园焦急地寻找周李清的时辰,周李清已经在某个风吹草低的荒野中接受“死亡诗社”的入会仪式。她美丽而哀伤的身子立在一棵发育不良的橄榄树下,将一笔入会费交到一个披着波浪发,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的女生手上。那女生的扫帚眉和鹰钩鼻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世纪的巫婆。

    “你已是‘死亡诗社’的成员,你必须明白,凡是泄露‘死亡诗社’秘密的人,必不得好死!那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那个“巫婆”食指顶一顶眼镜“你的底细我都派人摸清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哥哥曾经也是‘死亡诗社’忠实的会员,我也不会亲自接见你!现在开始宣誓吧!”

    周李清紧咬着的嘴唇松开,宣誓道:“我信奉摩西十戒,信奉我主,世界末日到来时,我将在我主的带领下升入不朽的天堂!”

    “很好。”那女生微一点头,掐死一只飞到头发上的虫子“散了吧。”说着抬步就走,坡跟鞋把草叶踩得哗哗响。

    周李清急步追上她:“夏社长,最近有没有——”她勾头嗫嚅一回,终于鼓起勇气似的扬起头来“有没有活动?”

    夏社长止住步子,目光透过咖啡色的镜片,凌厉地落在她脸上,哼了一声:“你想参加?”

    周李清虔诚地点头:“嗯。希望你给我一次皈依我主的机会——”

    “那你现在就跟我去吧!”夏社长抬腕看一看手表,又看一看手机上的信息“现在去首都火车站坐火车出发,四天后就可以到达湘西了。已经有四个社友动身,一个早已到达了凤凰古城。”

    多年以后,周李清依旧记得火车上那四个不眠的夜晚,哥哥模糊的影子一遍遍从窗外掠过,有那么一刻,她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时代的某个夏天,她抓到哥哥的手,说:“哥,带我去海边捉螃蟹啊!嗯,清清要去,要去嘛!”

    张若水俊朗而神秘的背影也时不时泛上她的心头,她感到一种被欺骗的耻辱,她在一片雨夜中呐喊:“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你早就知道第八碗,你早就知道‘死亡诗社’,为什么不提醒我哥哥?为什么!就因为我哥哥是死亡诗社的成员之一,你才故意接近我的吗?”她有时也觉得自己过于偏执了,但梦里还是不住地哭泣、大叫。

    夏社长睡在她上铺,从上火车的那一刻一句话也没有,那副玳瑁眼镜连睡觉也不曾摘下来。在去湘西的第三个晚上,火车平缓的闶阆声中,周李清鬼使神差的爬到上铺,想将她的眼镜摘下来看个究竟,在暗淡的灯光下,她看到了一双大睁的眼睛透过咖啡色镜片森森的盯着她,周李清“啊”一声大叫,从上铺跌了下去。

    也就是那个晚上,张若水寻到了退学在家的陆明家中。他从中文系的马教授口中得知,陆明在去年春天的一节课上,忽然口吐白沫瘫倒在桌下,整个古典文学班的学生都吓坏了。陆明被120急救车送到医院,一查是食物中毒,这个阳光男孩不知什么原因体内竟积聚了大量的水银和一些微量毒素。在医院住了半年,洗肠多次,无奈毒攻心肺,医生爱莫能助,陆明现在怕在家中等死——可能已经死了。

    陆明的家在三环外一个老旧的小区里,因为已经有房地产开发商看中了这块地皮,要将资源重先整合,变住宅地产为商业地产,很多人已提前搬出去,这个小区几乎成了“空城”周围没有菜市场,连只狗也没有。

    在小区的荒园里,一些萤火虫在杂草丛中明灭,鬼火一般在舞。张若水摸出一包软壳“红南京”弹出一支烟,抬眼看一看几盏离得很远的寒星,忽而感到刻骨的孤独。他点燃了烟,深深的吸一口,又摔到地下拿脚尖捻灭了,悄无声息地向21栋楼盘摸去,那里的十三楼上一盏灯孤独地在燃。

    在张若水爬楼的时辰,他方才捻灭的那支烟被一只手捡起,送到嘴边,红色烟头点燃了黑暗。有风起时,草叶大片大片的倒伏、吟哦,那个黑影的风衣也鼓荡起一种可怕的声响。

    从一楼到十三楼,仿佛穿越一层层地狱,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他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在闷响,回荡在楼盘的每个角落。张若水把手扶着冰冷的墙壁,等到拐了十一个弯子,到达第十二个楼梯口,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立住。他将一把瑞士军刀弹开,袖进袖子,然后一步步向那间透出细微光亮的房门走到。

    他不动声色地开始敲门,那声响在死一样的寂静中被放到了数倍。里面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门没关,你进来吧。”张若水心里一惊:“难道他在等什么人?或者,他知道我要来?”

    张若水推门进去,一股腐烂的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室内只燃了一盏酒精灯和半支蜡烛,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瘦得皮包骨的人惊骇的看向他——那确乎是陆明,然而他已不**形,头发蓬乱,双眼红肿,身上裹着一条油腻的破被子,上面黄乎乎粘着秽物。

    陆明的身后挂着一幅被油烟熏得发黑发黄的油画,大抵是中世纪的,那时正值炼金术盛行,无数孤独的炼金师都在壁炉前守候炉火和心中的信念。那幅画却一反常态,没有彰显一贯的“孤独”而是一个白胡子老人坐在火炉旁,手持铁柄,倾听一个老妇人捧着一本关于炼金方面的书籍照本宣科,神情执着而痴迷,又仿佛在倾听金子的落地声,场面竟有些“红泥小火炉”般的温馨(此画名为冶炼金子的老人)。

    “若水,是你?”陆明的笑比哭还难看“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在我临死前还能见到你。”他一说话便开始剧烈地喘息。

    “我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张若水的脸藏在黑暗中“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为什么?”陆明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渗着血丝的痰。

    张若水扫一眼桌子上的烧瓶、漏斗、坩埚、长柄勺等化学仪器,把一只罕见的皮老虎(中世纪的炼金师用以鼓风的道具)拿在手上捏一捏,说道:“你曾经的班主任马教授告诉了我你中毒的事。他也不确定你还在人世。”

    “嘿嘿,”陆明苦笑一声“你觉得我还活着吗?我是已死的人了。”这话自他口中说出,令人毛骨悚然,连烛光也似跳了一下。

    张若水把食指点一点额头,稳定一下思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坟墓,只差迈出另一只脚了。我很想问你,陆明,记得三年前我们在操场上辩论生死与上帝存在的问题,你现在还相信世界末日吗?”

    陆明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把头偏过去看向窗外,一颗大星子在虚空抖索着冷清的光,像是某个人前尘的一滴泪。

    “若水,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当年用那个女孩试‘圣水’?”陆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三年我想明白了,也许你有你的宗教。可是,当我梦到那个白衣女孩濒死的叫声时,我的良心就开始折磨着我!”张若水捻亮酒精灯,一半脸色呈现出光明。

    “是的,我自有我的宗教!”陆明的眸子里燃起一盏久违的灯“你知道吗,若水,三年前我坚信我在为宗教献身,三年后的今天我的宗教虽然有所动摇了,但我不愿否定三年前的我,所以我现在的宗教是相信三年前坚信宗教的我的宗教。”他的嗓子眼里咕噜噜堵塞着一口痰,因为剧烈喘息整个脸都憋红了。

    “否定之否定。”张若水陷入沉思“陆明,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

    陆明睁大眼睛看着张若水脖子上挂着的狼头内脏瓶,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来问我‘圣水’的配方的!可是,我坦白的告诉你,这个世上活着的人当中大概没有一个知道配方,因为这种配方一直在研发阶段,还没有最后定性!我一个中文系出身的人,对于化学懂得实在不多,我一直都是靠着一些炼金术的书来做试验,我的‘圣水’根本不纯,比起传说中真正的‘圣水’缺少很多种病毒做饵,尤其是中世纪黑死病的病毒和鼠疫的病菌——”他从枕头下抽出几本厚厚的书,书名都跟炼金术有关。

    张若水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但也非常震惊,看来“圣水”比自己想象中更厉害,他尽量掩饰起心中的慌乱,说道:“你错了,我对于‘圣水’配方的兴趣远没有对‘圣水’这一说法来源的兴趣来得更大。”

    “嘿嘿,”陆明掖一掖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看起来像一只晒干的沙丁鱼“自从狼头瓶失踪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有人会来找我,因为这个世上能解开圣水之谜的人实在罕见,想不到那个回来找我的人是你。也许你已经把‘圣水’请人作了化学的物理的解析,他们都告诉你什么?也许有人会提到中世纪,提到古埃及,可是,我要告诉你,他们的推论虽然正确,然而与真相只接近百分之一二,甚至背道而驰——”他因为激愤又咳嗽起来,嶙峋的锁骨一凸一凸,仿佛要迸裂**似的。

    “我一个要死的人,告诉你某些真相也无妨:‘圣水’有三大功用,其中之一,是把骨头炼成金属质地——啊!”陆明那双血丝纠结的眼睛看向门口,整个身躯由于恐惧而扭曲,由一条沙丁鱼变为钻洞的黄鳝。

    室内的酒精灯与蜡烛的光芒都是一暗,张若水隐约看到一只凶残的眼睛从门缝里一闪,他的心蹦到嗓子眼,左手手掌哆嗦着按一按墙壁,一念之间,右手袖出瑞士军刀,大跨步闯向门口。

    一阵激烈的追捕后,张若水忽然感到两团黑乎乎的东西向他摔来,他在国外学过一些擒拿,当下头一偏闪过其中一团,另一团却不偏不倚打在他的右肩,他手中的瑞士军刀“哐当”落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也同时落在他的脚上,张若水凭触觉和味觉知道是一只鞋子。

    楼梯上的脚步声陡然消失了,楼道上静得可怕。张若水知道那个神秘人摔掉了鞋子,在暗处躲避,等待时机偷袭,不敢贸然前追。他左手燃起打火机,长长的影子在楼梯上晃动,右手捡起瑞士军刀,一步一步下台阶,火光所照,却是空无一人。

    他正步步惊魂,楼上忽而传来陆明的一声惊叫,张若水心中大叫“不好”原来刚才就在他对付那双鞋子的时候,那个神秘人已经悄然与他擦肩而过,赤足爬到楼上。张若水飞步回头,向十三楼爬去。

    他刚转到一个楼梯口,一个钝物狠狠朝他面门上迎过来“邦”一声结实的敲在他前额上,一股血腥气冲上喉头,他只觉脑袋一空,意识与**瞬间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