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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页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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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麻烦了。”

    这时候,庄在余光察觉楼梯上有女佣端着茶上来了。

    真君子这时候应该及时收手,告知她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但他不是真君子。

    手指缠上花瓣一样丝滑的绑带,他低着头,即使放缓呼吸,也闻到她盘起的秀发上散发出的清新香气,视线里,是一片细白如瓷的肩背肌肤,他无比克制,又无比认真地替她系了一个蝴蝶结。

    “好了。”

    “谢谢。”云嘉转过头说,然后带他去父亲的书房。

    从书房所在的走廊出来,没几步,云嘉看见了今天打扮得格外俊朗非凡的司杭。

    他少穿得这么正式。

    云嘉也知道,在司杭的审美里,毫无新意的西装革履是一种花钱就能定制的作弊行为,不算有品味。他瞧不上那些靠着衣服给自己贴金的人,觉得他们既俗又蠢。他自己的日常打扮很有风格,骨子透出的优渥气质,随便穿穿都有一股不羁艺术家的味道。

    这两年接手父业,倒少见他原来的棱角。

    此刻,他脸上那种蔑然难忍的表情,也挺少见的,因为良好教养会约束自己不去露出太显情绪的表情。

    等云嘉走近,他比云嘉先开口,问的却是与云嘉无关的事。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谁?”云嘉愣了一下,慢了一拍地反应过来,司杭此刻站的位置,可能看见刚才的自己和庄在了,这个“他”也就有了主人,“你说庄在?他来跟我爸汇报公事。”

    “哦——”淡淡恍然的神态里,透着十足鄙夷的讥讽,司杭嘲弄一笑,“他进云众了。”

    “他已经现在爬到要跟叔叔当面汇报工作的位置了吗?那些高层都是死的?”

    云嘉完全惊骇住,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她试图去提醒对方:“庄在是跟我舅舅舅妈他们一起来的,名单上也邀请了他。”

    “哦——”他再度露出那副恍然的讥讽,声音依旧不客气,“我忘了,他还有被你舅舅家收养的这层关系,可是,我就搞不懂了,他满十八岁很久了吧,大学毕业也好几年了吧,这个人怎么能还厚颜无耻地还在赖在你舅舅家?怎么,因为他出身不好,全世界就有义务一定要去可怜他吗?他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啊?还是说这个人已经不择手段到不需要自知之明了?他现在得到的这些东西,已经是他这样的人做梦才会有的了吧?还不满足吗?他还想要什么啊?”

    “你在说什么?”云嘉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附近,她直接拉着失态的司杭去了一旁无人的露台。

    外头的热风吹过来,云嘉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她松开了手,跟司杭拉开距离,生气地问道,“你今天是受什么刺激了吗?你干嘛这样?”

    “嘉嘉。”司杭好像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应激失控,此时柔下声音,也向前一步,试图拉近和云嘉的距离,“我不是冲你发火,别误会我好吗?”

    云嘉撇开脸,不回应他的目光。

    她很不喜欢他总是这样,无端挑起矛盾,又迅速以温和态度潦草翻篇,就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云嘉心里不太舒服,便忍不住质问他:“那庄在怎么你了,你为什么要冲他发火?你跟他有交集吗?你们熟吗?”

    “我跟他没交集,也永远——”

    他语气冷硬,把“永远”这两个字说得格外重,好似是故意说面前的人听,是给云嘉的一个提醒,“不会跟他熟。”

    “嘉嘉,他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心里有股无名火,云嘉此刻只想回司杭一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莫名其妙冲人家发火干什么?但想到司杭今天是客人,庄在也是客人,待会儿大家还要同席吃饭,她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

    云嘉丢下一句,你要是喜欢吹风,在这儿吹会儿风吧,说完就要从司杭身边擦过去。

    她还得去见客人。

    胳膊猛的被人一把攥住,云嘉转头,垂下的视线从司杭那只手移到他的脸上。

    “还有事吗?”

    “嘉嘉……”

    他张了张口,想问你刚刚跟庄在聊了什么那么亲密?你为什么会让他帮你系裙子的绑带?你们什么时候又熟到这种地步了?他想问的太多了。

    可这些问题却都无法说出口,好像讲出来,就是不可挽回的劣势。

    他会立马输给一个他瞧不上的人。

    司杭没有松开手,反而是用双手按住云嘉的肩,目光朝连着一片水库的后园草坪看去,他话语带着回忆的柔情:“嘉嘉,你还记得这栋房子第一次办宴会,我们俩在那边做了什么事吗?”

    云嘉当然不会忘。

    那是她十岁生日,不知道谁扯来一截像头纱的白蕾丝,一群小孩子满草坪追逐打闹,云嘉别着头纱,司杭拉着她疯跑,他们开心到时不时尖叫大笑,好像这辈子都不会有不快乐在他们之间出现。

    大人们喊他们去休息,看到小新娘一样的云嘉,又看着紧紧拉着她手的司杭,弯下腰笑问:“嘉嘉这么着急要嫁人啦?那以后你和司杭结婚婚礼就在这里办好不好?”

    云嘉不太想回忆过去的事,也不想和曾经拉着她手的男生聊那些已经不可追忆的过往,那些回忆很美好,但就让它们留在不知世事的年岁吧。

    云嘉目光坦然地望过那片草坪,再望向司杭,轻轻出了声,却激得他眼周肌肉不住收拢跳动。

    “绘子今年在东京有画展,你去了吗?”

    “没有!”他情绪激动起来,“你为什么不相信呢?我跟她真的什么也没有!我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我知道我喜欢谁,我知道我以后想要和谁结婚!”

    云嘉的声音还是平的,又是一问:“连一刻的分心,也没有吗?”

    虽然之前黎嫣说司杭和那个日本女孩儿之间是误会,云嘉反应得有点不高兴,但实际上,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认为她和司杭之间是因为第三者的介入才分手的。

    她记得绘子有双雪光一样剔透的眼睛。

    有一次在学院走廊遇见,“云,”她轻快地喊住云嘉,翻着一本中文教材,用蹩脚的中文说,“你们的书上说,爱是情不自禁——步月如有意,情来不自禁。”

    云嘉知道她情不自禁。

    那双爱人的眼睛不会撒谎。

    司杭也知道。

    而他明知另一个女生的情不自禁,还允许了这样情不自禁出现在云嘉面前。

    此时此刻的云嘉一点也不生气,甚至她跟司杭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种温和引导:“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喜欢的女生其实是她?只是我们在不懂事的时候就被所谓青梅竹马的情分困住了,几岁的时候我们懂什么?我们只是一起玩儿,除了开心,什么都不知道,是大人告诉我们,说我们般配,我们以后要结婚。”

    “司杭。”

    她喊住他,眼里却无波无澜,仿佛什么都是过去时了。

    她说:“这些儿时的记忆困住了我们,就像小时候挂在手腕上的百岁镯,它是很好的,但是它戴不到百岁,它勒得长大后的我们手腕发痛,你想取下来,却发现牵着筋、连着骨,疼痛难忍,你以为是取镯子这件事做错了,急忙停止,其实没有错,它早就该拿掉了。”

    云嘉说完这番话后,司杭看着她,久久不语,而他眼里的情绪却并不平静,像是在思考云嘉说的话,又像在试图反驳。

    最后,他唇角凄凄一裂,笑不成笑的样子,眼底的情绪浓烈交织着,点着头,低低出声:“我分心了。”

    他又是一笑,忽的扬起声音,对峙一样朝云嘉问道,“如果我分心了,你说我爱的人其实是她,那么你呢!云嘉,你是不是分心得更早?你对庄在,你高中瞒着所有人跟他一起去城中村的那些周末!算不算你的分心?那你是不是其实爱的也一直是庄在!”

    司杭的尾声高高砸落那一秒,他们身侧的室内,由大提琴低迷地拉出一段层层递进的前奏——是黎嫣请来的交响乐队开始餐前演奏了。

    空灵的低音,拉锯着,纠缠着,抵死一般升到高处,毫无缓冲,又倾沙一样衰竭地流泄。

    而那些藏在浮沙之下的东西,猝然曝于天日。

    他们以一个近到伸手就能拥抱的距离,却无任何接触地相对而立着,彼此之间如裂一条鸿沟。

    就这么,一动不动,听完了这段大提琴的前奏。

    九月的隆川还是夏日。

    司杭觉得由心里透出来一股冷,像冰天雪地的小樽。

    忽然间,他想起那个叫绘子的日本女生,她说真正的爱是什么都不会计较的,郑重地告诉他:司杭君,在感情里计较输赢的人,永远都不会赢,即使有一天胜了,也是惨胜。

    在云嘉幅度微小地翕合唇瓣,却说不出话的这一刻,她惊而无声的表情,更似一记雷霆。

    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惨胜。

    第22章lo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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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在高一那年,元旦刚过,隆川降下一场暴雪。

    初雪汹汹而至,寒潮肆虐全城。

    培英国际不仅停了高一学生本就可有可无的晚自习,还放了三天假,拿到学校分发到每个班的安全通知单,庄在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小冬假”这种东西,学校会安排研学活动。

    不过细想想,他应该也放过身边这些同学从未经历过的“雪假”。

    零八年冬天也是暴雪,他所在的乡镇小学用绑在电线杆子上的扩音喇叭宣布,全体学生放一天假,让学生回去通知家长,凭个人自愿来学校及学校周边道路上帮忙铲雪。

    庄继生当然自愿。

    他一贯敬重老师,认为读书事就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学校是做学问的地方,那么学校的事,自然也是第一等大事。

    领着当时还没自己高的儿子,庄继生扛着一大一小两把铁锹来了学校,是那些学生家长里干得最热火朝天的一个。

    庄继生这个人,任谁来评价都要说一句秉性好,从不偷奸耍滑,工地上的小工头们肯招他去做零工,也是因为觉得这男人忠厚老实。

    庄继生在前头铲大雪堆,庄在拿一把小铁锹去清理那些剩余边角,只听着父亲一边呼哧呼哧喘着气卖力干活,一边喜兴地说着,把路铲干净了孩子们好上学。

    培英国际如果通知家长来学校铲雪是什么情况?

    庄在觉得画面难以想象。

    同桌折起通知单往书包里塞,扭头问他在笑什么?

    因为想到了儿时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他连平日缺少的分享欲都多了一份,温声说:“我在想学校要是喊家长来铲雪是什么情况。”

    这话像是过于天马行空了,同桌愣住半天都无法理解,面上的表情莫名其妙地抽了抽,然后跟庄在说:“不可能啊,”他朝窗外一指,学校花坛边扫雪机正在积极作业,“家长怎么会来学校铲雪啊?有这些机子不就行了吗?这些扫雪机和除雪设备,不就是家长出钱买的吗?干嘛要人来呢,学校不是有清洁工开吗?”

    庄在看向窗外,并不知道同桌所说的事。

    “这些扫雪机都是家长出钱买的吗?”

    “对啊。”同桌理所当然说着,“这种给学校出力的事儿,家长们都抢着做的,毕竟花点小钱,让自己孩子在学校出出风头,以后老师也会多关注,多好啊。”

    是的,庄在体会过。

    小时候那次铲雪结束,他的老师就很高兴地对他说:“庄在啊,你爸爸可真能干,一个人抵两个人。”

    身旁的同桌想起什么,拉上拉链又说:“这批扫雪机,好像是司杭家里赞助的,啧~他们清港人的有钱,跟我们不是一个层面。”

    庄在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说,不好反驳,也不能应和,因为他甚至跟他的同桌都不是一个层面的。

    老师会怎么评价司杭的父亲呢?你爸爸可真能干吗?

    外头雪花纷纷扬扬,收起书包,走在放学时喧闹不已的人潮里,庄在忽然想庄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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