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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时候，我把那支凤钗还给了他。
那天，没有雨，却有很大很大的风，在这个春末夏初，彻底残落了百花。我走在风里，在心里告别着欢乐。
暮语说我有些狠心，竟然一直都没有回头，哪怕是只看一眼。她还说，他在门前呆呆地立了好久，一脸惆怅。
我能想起他落漠的青衫在风中肆意的飞扬，还有惆怅的脸上雕刻般的坚毅。那是曾令我激动而又感怀的。然而，既然无法停留，回头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徒添伤悲而已。
她走的时候，我没有坚持的挽留。母亲说过不想再见到她，还说她会耽误我的前程。母亲的固执，我无法反驳。
在母亲和她之间，我选择了后者。谁都认为这是我做得没有一点错的选择。
唐家的马车早早地停在了大道口，来接她的是她家的管家。
暮语扶着她走了。我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背影。母亲在就算好了一切，知道我暮愈机会再和她说话。
她留下了那支凤钗。当我在铜镜前见到它的时候，千言万语化做了恸哭。她从没有见过我泪水，只是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六类的时候；可自从她走以后，却总会泪如泉涌。
其实，我从来都不是坚毅的人。
回到父母的家，总有无限的难堪。我知道他们疼爱我，可是，在他们一样白了发、弯了背的时候，却仍要因为我而忧心，我的心里，一直都是难受的。邻里的流言蜚语我可以闭门不出而不去听，可是，他们的压力，我可以想象。
没过多久，便听说他的母亲为他重新装落了一个妻子。父母之命不可违，我不会怪他、怨恨他。只是希望我曾经爱的人幸福。
暮语被母亲叫过去了。我学着她的样子，燃了一炉檀木香，静静地坐在这缭绕的香气里，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太多的记忆，无法一一随着香气抹散去。
和以解忧？唯有杜康。
她嫁给赵士程的那一天，我喝了整整一坛的酒。以前我喝酒的时候，她总会和我比，我总怕她会醉倒，所以总不会多喝。而那一天，却无牵无挂地喝了整整一坛。我的新婚妻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和母亲一起做着针线，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平静。可是，母亲，母亲的脸上是满脸的愤怒。
我第一次对母亲视而不见。
只是，那个“玉珠眉黛翠连娟，弄翰先提小碧笺”的女子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以为自己会慢慢淡忘，却猛然发觉，思念如酒，越是年长，越是浓烈。这是完全不受控制的。
八年了，尽管士成说我会一直都是美丽的，可我明白，岁月终会苍老我的容颜，即使再美丽也不可避免。
在我们去沈园踏青的是时候，没想到，竟意外地遇到了她。
八年的时间，他的眼更加的坚毅。还是青衫，还是惆怅，除了额头多了些许的皱纹，没有很多变化。只是我们，却是早已路归路，桥归桥了。
见到他的时候，我和士程正在湖边亭中小酌，说着这园中纷飞的柳絮，谈论魏晋风度。
我以为我该忘了八年前的一切。可再见的时候，却依然难忍酸楚。也许，这酸与痛是会伴我一生的。
看着他们夫妇把酒言欢的情景，我安心了许多。最起码，她现在是幸福的，这幸福是我所没能给她的。
我看到了她头上的玉簪，八年前，那里是我亲手为她戴上的凤钗。而如今，那支凤钗却在我的衣袖里，光泽黯淡。
我知道赵士程会好好待她。他的为人八年前我就了解得清清楚楚。只是，看着他和她遣童送来的酒菜，终是遗恨良久。
沈园的花木，不是一般的美，只是，都似蒙着一层层愁。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自从那次从沈园归来，我就一直病着。本来就身体不是很好，那天又吹了点风。兴许是再见故人而无法开怀，我觉得自己离尘世越来越远。
士程给了我一阕词，他说那是在沈园的影壁上发现的。
我哭了，八年来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因为感动，也因为难过。
今生被这样的两个男人合乎着，我该满足了。即使我不得不离开，也可以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也和了一首钗头凤，让暮语送去沈园。那个地方，是我和他的结束，也是我们彼此真正的开始。
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一直让我的心难以平复。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在尔虞我诈的朝野中，他们都说着我的坚毅。是的，我的软弱与惆怅早已在几十年前全给了她，新中最柔软的位置也一直是属于她的。现在又怎么会不坚毅？
再次来到沈园，已是物是人非了。
云淡淡，柳青青，人已是黄昏。伤心桥下的水依旧盈盈，却见不到她曾映上的影，那亭台也非旧日的亭台了。
我记起了四十年前曾写在硬币上的那阕词。寻去，白壁已班驳，词依旧在，而且旁边又俯了一首。那是她写的。只有她，才会有这样的心思。只是，直到现在，我才见到。四十年了，我已经浑浊的眼再次湿了。
岁月的苍桑让我走了一个庞大而又感伤的圈。那支凤钗我依然带在身边。看着它，一遍遍想着命运的不尽人意，忍不住颤抖。
它是属于沈园的。
夕阳西下，小孙女儿送来了我的拄拐，她甜甜地喊着，爷爷，该回家了。
是的，我该回家了。不仅仅是这一行将就木的身体，还有辗转失落了几十年的疲惫的心。
走吧，我们回家。
小孙女儿答应着，扶我走出了沈园，走出了心中最初的梦。